一吱星光

社畜躺尸,鸽王冠军

【KK生子】家长指导14

rps现实向生子文,特殊体质设定,不具有任何理论依据,出生年份设定在2009,现实时间部分事件的顺序有打乱,本章更新字数3万+预警

老规矩,请避雷这三个字真的都快说腻了

私设遍地/全是瞎掰/一点逻辑也没/天雷玛丽苏/极度ooc/哪哪都有bug/丝毫经不起推敲/重度泥塑/和/母性/预警

(第十二章的孕车部分被举报了,我也收到了举报反馈。如果这里有你不喜欢的内容,请立刻停止阅读并退出,甚至可以善用屏蔽拉黑功能。用举报方式攻击异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种极其低劣卑鄙的行径,望大家都尊重彼此也尊重自己吧。当然,如果不顾如此多的预警看完了全文踩了雷还反怪我的话,请您先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有点毛病。)

 

PS:多举报一次,他俩多造一个娃�。(bhys这个女的一直都很不讲道理)

 

 

更新时间隔太久,劳驾忘记剧情的先去复习一下【捂脸羞愧】

 

 

 

 

 

 

 

三十三、Family

 

长濑智也迄今为止三十年的人生中一共有过三次被堂本光一拉黑手机号的经历。

第一次是因为十七八岁不懂事拉上光一聚众飙车惹得刚和社长生气;第二次是因为叫来的一帮狐朋狗友玩得太嗨差点把刚灌醉;第三次是因为他好奇心过剩逼问得太急,骚扰信息频次发过头惹得海那边本就火急上头的人更加厌烦。

倘若对方是个圈中交际花,每日有成千上百的信息联络看得眼花缭乱也就罢了。堂本光一的手机搁那儿三天不充电也不会被人找,长濑相当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烦到他了。

不就是稍微关心了一下么……要不是看在是兄弟的份上我还懒得操心呢!亲友郁结,在和事务所前后辈聚会时没有忍住跟太一抱怨起来。

公司里的人难得找时间聚在一处,放眼数过去唯独少了某个即便在场也会安静隐入人群不易被察觉的双人团。以前他们好歹能出一个人露面做代表,如今连带着堂本光一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长濑酒灌得多了,舌头一点也捋不直,太一无奈地把他手里的啤酒杯子抽出来搁置一边,没有体贴地给予同情,反而说光一他们正在忙的档口呢,有什么事也过了这阵子再说。

 

能有多忙啊!回个短信很费时吗?他每次回刚消息的时候不是挺手脚麻溜打字比我都快?

 

……人家小两口的私事,你跟着掺和类比什么劲呢?太一颇无语。

 

大舌头却受打击地闹酒疯了。

长手长胳膊把面前盘子一把推在一处,径直往桌上胡乱一趴,要不是旁边的井之原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胡子拉碴的一张脸绝对会稳准狠砸进面前的文字烧里。

行,他俩的关系跟别人不一样,这种从小就该知道的事情不必再和我强调第二遍了。

同样是一处长大的发小,待遇差别却天上地下。幼时的情谊无比纯粹,一次玩闹便能轻而易举地缔结。对背井离乡的儿童而言,身边的玩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充当着重要的用来填补情感缺位的角色。初来东京的小光一腼腆,站在领进门的社长身边安安静静如同精致的人偶,被大大咧咧的伙伴晃着游戏手柄邀请了也学不会拒绝。等一场游戏通关了,两个眼睛熬得通红的孩子扭头看窗户才瞧见天都大亮,揉着酸痛的肩胛骨互相对视嘟哝一句可真不容易,而往后十几余年的革命战友情便无意中从此时此刻开始计数。

他总以为光一的性格脾气本应当无比适合钻进大学院实验室做需要耐心与毅力的理科研究,而不是放在日新月异的艺能圈每日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男孩子的开心很简单,长濑唯独没有料到光一至今仍然保持着小时候的兴趣爱好。周围世事变迁,那个谈及赛车谈及游戏便能眉飞色舞的男孩子好像只是比印像里多了些容易冒出来的青胡茬,叫人能看见他身上依旧保留有某些被时光沉淀的,叫做纯璞的东西。

即便这般,也跌跌撞撞行过了多年。

长濑嘴上把堂本光一的臭脾气和随便拉黑人的不礼貌举止埋汰不休,心里却清楚自己的发小是出于认可亲近才敢和他任性。合宿所的阿姨每日瞧着一群男生走进跑出,会絮叨这世界上恐怕唯有小长濑这般大大咧咧的个性才能接近小光一的朋友圈——毕竟那孩子混在高大的同龄人里显得无比纤细,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女孩子,一副很敏感很容易被伤到的样子。

事实证明,阿姨们的猜测判断丝毫不具有参考价值。堂本光一不但有着与外表不同的过于强悍的坚强,而且反倒是更为脆弱易碎些的堂本刚比长濑更深层地被纳入了心脏里层的,一个柔软又具有滚烫温度的地方。

许是从社长宣布组合里只有两个人那一刻起,长濑便懵懂意识到光一和刚对彼此而言就是同龄人里最特别的。他曾难以想象只有两个人的组合该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和工作状态,毕竟没有前辈作为经验参考,往后前途多艰却只有对方一个人尚显单薄的肩膀可以倚靠。公司人多,逢年底热热闹闹聚一处,各团间交叉混乱,他俩却还是肩挨肩躲在角落自成着别人无法融进去的结界。

光一打小起就对刚好,跟对哥们的态度不一样,宠弟弟似的。他肯听刚的话,气头上冷着脸时前辈都不打敢靠近,只能把刚的劝解听进脑子里。他在刚的事情上一向霸道,连身为亲友的自己挨近些许距离都会被他颇为变扭地分开。长濑心知肚明随着年纪越大三个人之间越有差别,在经历了几次斗嘴磨合后终于不再小孩子脾气地试图计较到底谁跟光一更亲。等知道两个发小早暗地里发展出别样情愫,长濑非但没有震惊,反而仰躺沙发上朝着天花板吊灯用力翻了一个老大的白眼。

原本就轮不到他瞎操心,有刚在身边陪着,光一怎么不适合在艺能圈工作了?儿时同伴如今都长成大人,离离散散,分分合合,故事更新得比电视剧进度还要快。唯独当年被前辈说会孤独终老的那个人却出人意料地最快地结了婚成了家有了孩子,效率主义人士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居然也是效率至上的。

言传身教,他们俩某些特立独行的果断作风像极了带着他们长大的木村兄长。

事业婚姻两不误,说的大概便是堂本光一这种人。长濑未曾气馁于被拉黑的粗暴对待,喝得醉醺醺回家时看见快递包裹已经送到家门口,便颇为笨拙地边抖晃着手对锁眼开门,边踢着纸箱边缘把东西挪进去。

 

他给那将出生孩子准备的见面礼。

 

所谓兄弟,或许就是面上各自嫌弃到十万八千里,身体却很诚实地不由自主地去为对方做点什么的那类人吧……他长了三十岁不晓得为人父是什么感受,也不大懂小孩子需要什么。所谓艺能圈在素人眼里就该过着纸醉金迷不识人间烟火的浪荡日子,而婚姻之于他们更有如用极致佳酿掺兑而成的鸩酒。身边的艺人朋友鲜有在三十岁就结婚生子的,若非堂本光一率先领了个头,长濑还很难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能给别人当父亲的年纪。

当爸爸是种什么感觉?

反正跟养小猫小狗大概不是完全一样。

自堂本刚有身孕以后,长濑就难以将堂本光一约出门喝酒了。那家伙每天都火急火燎地回家,活像是屁股后头有个黑面煞神在追撵,关注的话题也从男子气十足的赛车物理变成了繁琐细致的胎教育儿。很久以前东山前辈曾经在酒后乘着醉意对几个小的调笑,说别看光一一副孤独终老的样,等有了爱人孩子怕不会是你们当中最顾家的那一个。当时长濑不甚服气,嚷嚷那家伙明明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却忽视了身边的刚对自己好友投去的那一道安静清澈的视线。

「光一要是再大叔化下去,这辈子都结不了婚了呢。」刚捧着被光一用橙汁替换了的酒杯,弯着眼睛笑着同他说。

做了多年挚友,长濑竟在家庭观上一度对光一产生了误判。光一从来都不是个刻意钟情独来独往一昧追求自由自在的人,他渴望被羁绊,渴望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家庭生活牢牢牵住,也愿意把旁人口中的婚姻枷锁视为最精致漂亮的装饰品。

 

只要身边是刚,怎样都可以。

人不可貌相是世间真理。

 

长濑自个儿琢磨着爱车的人的孩子大概也天生爱车,因此脑回路简单利落又省事地订购了辆儿童版迷你法拉利玩具座驾,一点儿没过脑子思考刚呱呱坠地坐都坐不稳当的婴儿哪来的精力去玩这种高级货。

可是小红法当真挺帅气,正儿八经摆在客厅地毯上相当威风,仿佛一踩油门就能呜呜叫嚣着飚飞出去,也不知道里头将坐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帅哥,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濑就地盘腿坐,歪歪倒倒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指瞎摸索着噼里啪啦摁了半天,视线不甚清晰地翻看着过往发出去的邮件。

 

很奇怪,他明明无比担心刚能不能熬过死门关,千万句关心的话语到手下却半点出不来。异国他乡的光一想必正焦头烂额,旁人再多盘问只会徒增压力。因此每日一句不伦不类的“生了吗”可能稍微地能给那两个人带来些心情上的疏解。

 

虽然这种话从搞到被拉黑的地步的人口中出来不太具有说服力。

 

他坚持不懈地眯着眼又发了一条同样内容,果不其然,再次显示的发送失败的字眼表明自己依旧没被从黑名单监狱里释放出来。

 

 

不过最好是个小姑娘。坠入梦乡前长濑朦胧冒出念头——还得是特别娇特别嫩,专门治光一臭毛病那种。

 

 

但是堂本光一把消息第一个告诉他了。

天大亮,长濑睡得迷迷糊糊间察觉到细微的消息提示音,难得没有接着闭眼睛醒宿醉的酒意,不甚准确地摸索半晌抓起来凑到面前看。

 

 

【生了,是个女孩子】

 

 

哦。

 

 

 

长濑兴趣缺缺把手机重新扔回去,翻了个身接着在客厅地毯上与小红法并排躺尸,不打算给自己顺手抽张毯子盖身防凉,继续同梦里的几张空白脸拼酒。

将近十秒后,烂泥般的大脑回路才堪堪费劲地连接起,骤然将七零八碎的音节接通电流般领悟后,他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差点摔了个踉跄。

长濑急吼吼地伸长胳膊艰难地向沙发底下摸索丢滑进去的手机,却一脑门撞在沙发椅腿,偌大的房间久久回荡着吃痛的哀嚎。

 

 

 

 

亲友收到邮件之后的第八个小时,通告便发了全网。堂本光一与堂本刚继公开婚讯以后再次一个鱼雷炸弹投下来,把舆论搅和得翻了个天。

 

【国民双人组合KinKi Kids成员堂本刚赴美生产,于九月五日凌晨平安诞下一女】

 

尽管寂静无声地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了将近大半年,两个同姓氏的名字再次同时出现于各大报纸媒介的头版时带来威力依旧不减当时分毫。社长亲自处理公关,官方通稿发得警惕又严苛,因此虽然消息震撼但不至于局面失控。关于堂本刚与堂本光一奉子成婚的小道消息一直被传得沸沸扬扬煞有其事,被曝光的出入医院的路透也算提前给公众打过预防针。可当孕育的孩子真的成为现实重重摆在眼跟前,本该有心理准备的人们依旧逃脱不了全都炸得瞠目结舌。

先是堂本刚居然果真是稀罕的特殊体质人群,

再是他们怎么能那么大胆子把结婚生子一套流程完成得如此迅速,

而且那个落地不久小婴儿将会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又将承担上多少被父亲带来的压力?

最后……继承了堂本光一与堂本刚基因的小家伙当完美成什么样,又或者……因为家长体质缘故将面临何种隐患?

还是个女孩子。

同小女儿的出生相比,同性婚姻算得了什么值得关注的大事?特殊体质人群已属罕见,其中能够有稳定的家庭的更在少数。国内舆论环境并没有发展到能对特殊群体处变不惊淡然接受的地步,引进国外技术提高医疗水平亦不过是近几年才做出的改善。堂本刚作为活在公众视野下的人,却在事业黄金期冲昏头脑般与同性结婚成家不说,还违逆着人们对所谓正常的判断定义,留下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一系列过于决绝果断的选择叫那些所谓自以为熟悉堂本刚的人再也不能坚决肯定地去擅自揣测堂本刚的心思了。

他竟是如此叛逆的人么?

媒体沸腾关注度爆至顶端,喜多川社长不惜一切代价强压消息,长枪短炮闪光灯才不至于此刻就已经立即飞到大洋彼岸怼在新组成的一家三口脸上。但各家靠舆论新闻吃饭的周刊报社不肯放松警惕,早早派了人昼夜潜藏在国际机场大楼蹲守,意气昂扬对天赌毒誓一定要抢第一手独家爆料。

蹲不到他们领证的新闻就算了,这种大事还能被遗漏放过?

外界舆论风起云涌,但不及最地震海啸式动荡的论坛里漩涡风暴的半分程度。赴美产女的消息一出来,论坛里陷入了诡异的五分钟死寂。而五分钟以后系统瘫痪,等了将近四十分钟,网页才堪堪刷出来各路疯狂的消息。

 

【天啊之前那个医院路拍居然是真的……之前是哪位神婆说的他俩有孩子来着让我拜一拜…】

 

【!!!!!!一大早上刚起床看见了什么?!这一年还没过去搞死我算了!】

 

【刚さん和光一さん就这么当爸爸了??而且居然还是个小公主!?啊啊啊啊啊啊祝福鼓掌撒花!小公主一定超级可爱漂亮啊!】

 

【幸福到晕眩这是什么幸福的神仙一家三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完了我已经在羡慕小公主了……有这俩爹……那得是多彪悍的人生?呜呜呜不过平安就好!刚桑辛苦了!】

 

【……简直不明白楼上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们就这么盼着自己偶像当爹??】

 

【果然是奉子成婚……我就说了光一さん是被要挟结婚的!!还没人信我!用心机绑人可真高尚啊。】

 

【楼上要不要洗洗嘴巴再上网??笑死人了刚先生被那人害得有了孩子一年都没出来工作事业都给毁成什么样了?!劝某几个群体不要嘴欠给你家积点口德!】

 

【哟没工作还不是他自己不认真作没的?当谁稀罕你家的孩子啊,还指不定是不是让光一さん背锅的呢。而且说不定会有什么基因病,话可别说太满】

 

【什么叫作没的?都开帖楼说了多少遍了跨年的时候他身体不舒服就是因为有宝宝了!他能把全场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你们还要他怎么样?】

 

【哪里的精神病院没看住病患往外头放的?!平时这德行也就算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招你惹你了要被这么诅咒?!】

 

……

 

……

 

奈绪子坐在寝室桌边对着电脑屏幕上飞速闪过的消息,握着鼠标的手紧攥着发抖,一层汗液浅铺在鼠标表面,一向最好脾气的人难得嘴唇都气得哆嗦了。

她刚刚收到新闻消息时整个人都呆傻在了食堂门口,手里端着的一杯牛奶直接失手掉在地上泼洒到一个男生的花哨裤脚边。情感冲击过大,奈绪子几乎不能流畅地说出道歉的句子,可对方也一副没有被惊扰到的失魂落魄模样,对着手机上的某个新闻界面看得眼神发直。奈绪子没来得及掏出纸巾蹲下去帮忙擦拭整理,男生就已经仓皇地转身就跑了。

震惊的确有,但也不是一点心理预期都没。医院的路透被曝光后,奈绪子就见过论坛里的分析贴,里头顺藤摸瓜扒出了堂本刚怀孕的月份,甚至弄清楚了跨年演唱会上堂本刚脸色苍白站立不稳当的原因。当时她旁观时还觉得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如今新闻黑体加粗的大字横亘板面刺目地摆在眼前,奈绪子就算再不可置信也得认清楚现实了。

她为自己最喜欢的人由衷感到高兴,但是内心隐隐的担忧紧跟着成了真。网络与社会上的舆论状况并不乐观,好友南瓜酱在短暂的激动邮件咆哮过后就转身投入了口水战大军。奈绪子一向文弱脾气软,比不得别人有一张能够大杀四方以一当百的利口。她早做了毕业以后当幼师的决定,即便不是自己偶像的孩子,换做寻常人家的孩子受到这般恶劣言语的对待她也会无比地愤怒。

何其无辜,不过是和每个人一样平等地来到了人世,那孩子未来得及用眼睛看清世界的美丽模样,便要去承受铺天盖地的恶意与丑陋吗?

放置在电脑键盘上的手指僵直,奈绪子有一肚子的话却难以在情绪混乱的档口将其条理清晰地敲击出来。可她正对着屏幕发呆的档口,寝室关合的大门却被不小的力度砰地推开。

奈绪子大惊,险些碰翻手边水杯,扭头定睛去看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是谁,却讶异地认出来人正是大清早打扮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要同男友约会的室友。

 

你……你不是出去玩了??!

 

室友看上去是把才交往不久的男友半途丢下自个儿回来的,形象丝毫没有刚出门时的端庄优雅,裙子上漂亮的蝴蝶结纠结在一处,梳得整齐的鬓发也因为一路跑上楼梯凌乱得不成形。那张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她并不打算回答奈绪子的问题,而是胡乱把脚上的高跟鞋在门口蹬掉,手包随便丢上桌,捏着手心走到书桌跟前居高临下俯视奈绪子,冰凉的声音听不出情感地说:“是在论坛上吗?”

 

啊??

 

奈绪子头脑发懵,看了眼电脑又看了眼不知情绪的室友。室友大概也在半道上得知消息了,年初公开婚讯时她便歇斯底里失控难自制,奈绪子几乎不敢再在她的跟前把那两个人的名字提及。如今新一轮舆论反扑,保不准会不会又把室友快要平静的怨恨重新唤醒复苏。奈绪子没由得警惕起来,紧紧盯着室友的唇角提防她下一刻会不会说出自己先前看过的诛心句子。

可是室友压根没空同自己计较。

不等奈绪子回答,就径直拉过椅子,抢了奈绪子的电脑,界面上下划拉扫了一眼便十指如飞噼里啪啦气势十足地码开字了。

“喂!你做什么呢?!”奈绪子惊骇,却阻拦不住,慌里慌张扑过去看室友到底顶着自己的名字在干什么,下一刻又被屏幕上随回车键不断眼花缭乱更新的发帖内容嚇得失语。

 

什么叫凭一人之力舌战千军,什么叫真正的当年粉头重出江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ID小野:其他不管,骂到孩子头上的全是脑子遗落太平洋被鲨鱼吃了嫌腥臭又吐出来的傻逼。楼上几个熟人装死几个月现在知道出来掀棺诈尸蹦跶了呢,你觉得你搞到孩子头上他是会给你鼓鼓掌还是直接抡头开揍送你坐上前往精神病远的末班电车?甭扯什么幺蛾子,也不存在要帮谁说话,你敢戳他心窝子我就上门祝福您出行安全了。】

 

 

奈绪子,女,21岁,临毕业大学生,遵纪守法无违规和迟到缺课记录,理想是做一名温和友爱的幼教,短暂的佛系追星旅程里,人生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撸袖子开撕长得如何模样。

她瞪大了眼睛对着不断闪烁的屏幕发呆,手边短信嘀嘀乱鸣,可她不用打开就能猜到大概是南瓜酱或者茄子君在疯狂追问自己究竟是吃错了药还是被盗了号。

毕竟口吻像极了圈中一位出坑不久的知名寇。

知名寇骤然退坑却难得没在关键时刻回踩,还以一当十把昔日混在一处的“朋友”指着鼻子骂出花。室友下巴线条紧绷,拿出比期末考等老师划重点还要认真严肃的架势死锁界面,大有不把“小野”打造成饭圈名人誓不罢休的意味在。精致的指甲如蝴蝶翩翩,眼尾还轻蔑地弯起一个弧度,头也不转地从唇瓣里吝啬字眼地对着奈绪子吐出一句:“追星不骂人,你可真无聊。”

 

……

 

奈绪子长长吸一口气,端稳了水杯。

 

 

而她已也经很少见过室友如此神色鲜活的模样了。

依稀间仿佛回到刚入住的第一日,活泼的姑娘红着脸问自己能不能在墙上贴海报的场景。

是我最喜欢的人啊!像光一样!不觉得房间都亮了很多吗?

少女捧着面庞,晶亮的眼睛里全是憧憬与幻想。

虽然总嘴上说着不在意那个人的任何消息,也再也不要看关于那个人的一点一滴,可前大半人生都被一份独一无二的喜欢浸泡渗透,哪能说遗忘就遗忘干净。

“那你……”

“话说前头,我对他同事依旧没什么好感,也不在乎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室友干脆地抢断话头,固执地盯着前方屏幕,连睫毛也不颤一下,“别误会,只是觉得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就该顺遂心意地活着,凡是让他不开心的人我都讨厌罢了。”

开阖的嘴仍旧一如既往的毒,炮仗似的往外蹦火,生硬又艰涩。可奈绪子从侧后角度望去时,看清了女孩子喉间一抹颇不自然的吞咽,和浓妆覆盖下唇线的轻抿。

她连带着把往堂本刚身上泼脏水的ID一道问候了个遍,可能是因为时间匆忙,眼花缭乱来不及筛选。

很奇怪,明明没有更多的联系,却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们而或开心或悲伤着。明明世界迥异分隔,却又好像能稍微地透过边缘稍许地融入一点点,体会一点点。

又或许是自作多情,只把自己一个人折磨得满地狼藉。

室友没多耽误,把对面噎得哑口无言了才想起来约会,揉了揉手腕站起身让了位,捡起了包在玄关对着镜子整理了斯文的造型。奈绪子被归还座位,却没急着坐下,依旧半倚靠在椅背,望着室友的背影。

手里的杯子早已温凉,里头残余的咖啡摇摇晃晃倒影着天花板的灯光。电脑也弹跳出新闻窗口,加红加粗的标题夸张地造谣舆论中心的两位人物已经回国,新闻照片选用的却还是几个月前堂本光一陪堂本刚产检的那张路透,上面压低了棒球帽的人紧抿下唇,伸手把身边裹着宽大外套,口罩帽子遮了大半张脸的人严实地护在臂弯里。

这档口,甭论大报小刊,全变着法吸引眼球蹭一波热。

其实大差不差了,反正堂本光一对身边的人一向如此小心翼翼,哪怕回国大概也是这般姿态。

 

 

 

-是个女孩子。

她没由得突然开了口,对准备离开的人神游似地道。

-以后长大了,大概会像光一さん吧。

 

 

奈绪子鲜少在室友面前提及那个宛如雷区名字,两个人也仿佛保持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但奈绪子此刻偏大了胆子将其挂在了口边,一点也不怕室友某个开关被触发,又历史复现歇斯底里地崩溃开来。

既然依旧喜欢,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已然两相安好,便不如释怀而行。

她带着执意凝望室友略僵直脊背,看见勾鞋跟的手指微顿,沉默良久后,听见女孩闷声闷气很不耐烦地说道:“千万别,那个臭大叔,像他就完了。”

室友应该很讨厌这个问题,因为她说完就急躁地踩着高跟鞋甩开门,脚步声打小鼓一般从走廊上传来。

门上挂着的风铃大摇大摆地晃出杂乱不成章的调,奈绪子噗嗤笑了出来,感叹果然饭随偶像,把口是心非的坏毛病学了个十足十。

 

 

 

 

才不像媒体说的那样轻松立刻就能回国,堂本刚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七天,被石原医生反复查了又查才被放行和家人离开回国疗养。

开头的两天尤其难熬,剖的时候不觉得难受,刀口麻醉退掉后所有的痛觉都顺着神经末梢反扑了回来,超乎一切言语的形容能力。堂本刚对疼痛本就敏锐,现下一道口子直把他逼得脸色煞白额上泌汗,翻不得身下不了地,护士长来按压查看伤口时,他只能死死掐着堂本光一的手腕才能克制自己不对着金发碧眼的白衣天使骂出很本土的句子。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啊!

堂本光一闷头去找石原医生要立刻就能止疼的法子,被医生鄙视了之后还很不依不饶地黏在后头。堂本刚嫌他那蠢样儿丢人,边强自忍着难受边抄起靠枕劈头盖脸一通砸撒气,生龙活虎的气势一点也不像病号。

他幻想过无数种卸货以后的生活状态,可能会很轻松,可能会很开心,或者热闹又温馨,但万万没有料到真到了这一天,所有生育广告宣传片中的美好全不存在,留给自己的只剩下一个乱字。

经纪人几乎把电话打爆,听筒里的大嗓门让医护人员皱眉束食指警告音量,堂本刚来不及把一句话听完整就被堂本光一抢过手机面无表情且毫不留念地掐断。友人从新闻里得知消息发来祝贺邮件,也一并被黑面门神挡下,还振振有词自己已经代替回复。然而语气过于冷漠公式化,亲友无一例外极具默契地再度发来“光一さん请把手机还回去”。

鬼知道他们以前跟刚在一处时都从刚嘴里听了多少关于自己的吐槽。

国内舆论环境被屏蔽在医院以外,即便天大的麻烦也等回去了再解决,面前蹬腿动脚的新生儿却成了两个新手爸爸实打实的棘手难题。闺女被医生夸乖巧省心不到两天就开始暴露磨人本性,并在第三天晚上以嘹亮通彻又婉转的嗓音成功在疗养院一嚎成名。丫头出温箱以后就在挨着堂本刚的婴儿床睡,喝了牛奶便攥着两只小拳头安静闭眼,堂本光一还边给盖被角边顺口吹自家孩子就是比旁的小鬼头懂事听话,可等半夜毫无征兆突兀地闹起来时,堂本刚吓得连心脏都快停跳了。

医护人员早教过他们照顾婴孩的方式,睡眼朦胧从陪床爬起来的堂本光一满脑子理论知识对上手脚乱舞的女儿时却全不管用,凌空举着尿片尴尬地没有下手余地,先前的夸赞也不知道被丢到哪个拐角了。佳茉丝毫不肯配合,翻个身都不大愿意,偏小胳膊小腿看上去柔软易折,粉嫩的皮肤也好像一碰就会破。堂本光一半分粗暴的力度都不敢使,折腾半天只有蹲在边上碎碎念小声催哄的进度。

呜哇——!!!

尖亮的哭嚎分贝指数倍拔高,刺得堂本刚一哆嗦,堂本光一也几乎要给小床上的噪音源磕头跪下,提举着脚腕的手差点松开。他手忙脚乱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先安抚还是忽略噪音速战速决。堂本刚实在看不下去,皱着眉忍耐刀口的不适慢慢从病床下来,抽出张清洁湿巾让人挪开些位置,自己动手把巴掌大的屁股和腿根仔细清理干净,然后拿过光一手里的干净纸尿裤三两下给小哭鬼换上。

并非是他多有经验,或者是个多聪明的能学以致用的学生。事实上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的手指都僵硬得发抖,只是面对这般情况,不能上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乖不哭了,爹爹在这呢。”堂本刚俯身握着她的手,唤着女儿小名轻轻在她胸口拍抚。丫头满脸涨红直打嗝,大概颇不满意家长迟钝的表现,拳头攥着堂本刚的一根手指,眼眶里的水珠子个数不减地继续往外掉,腿脚使劲地把小窝蹬得乱七八糟。

堂本刚伤口未愈抱不动,便让光一把她抱起来免得呛气。堂本光一匆忙泡好了奶粉,奶嘴送到嘴里只吮了两口就被抗拒的舌尖抵出来。孩子哭得脸颊发热嗓子都嘶哑,比及耳朵受罪父母更多的是心疼。初为人父没有经验,再加上全是家中幼弟不晓得照顾小孩是怎样过程,堂本刚只能依葫芦画瓢说:“有什么儿歌摇篮曲之类的赶紧给她唱一个。”

“啊?”堂本光一愣住,擦眼泪的手都停下,有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啊什么啊,快点别磨蹭!”面前水润光泽的眼睛瞪过来,无比嫌弃自己碍事。

堂本光一当真傻了。做了多年艺人,唱跳都是必修科目,不说多精通也算不管点什么曲子都能顺嘴哼上一哼。但现在,女儿在怀里哭天抢地,刚在面前一脸不耐烦,他脑子里实在调不出来哄小孩的儿歌储备。

“……你真让我唱啊……”堂本光一五官纠结,手臂僵直地捧着个炸弹包,嘴唇颤了颤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唯一能想起来的这一首唱给闺女听。

而当堂本刚视线猫似的幽幽盯过来,缓缓挑起一边眉毛,堂本光一便立刻识时务地住了嘴。

喉结滚动咽一口唾沫,捏了捏手心,硬着头皮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破罐破摔艰难地开了口

 

 

——

 

 

 

“僕が飲んで ,妹も飲んだのに,小っちゃくならない ママのおっぱい——”

 

 

 

 

“行了闭嘴吧。”

 

悠扬动听又婉转的曲调只绘声绘色哼了几句就被身边人不留情面地喝止。

 

堂本光一迄今为止三十年的人生里都是处于拿才钱唱歌的营业模式,如今却不上不下地半张着嘴卡在中间,唯二的两个听众一丝一毫激动的反应都不给予。

刚眼神都没甩自己一个就径直抱过越听越有崩溃趋势的女儿,侧背对着自己坐在床沿低头轻哄。

得,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刚转身一瞬间时脸上得是多嫌弃的表情。

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大概是立即出门去叫值夜的护工来帮忙制止无休无止境的哭嚎,但是堂本光一没往外挪步。

他攥着温热的奶瓶站在床边,听见有轻柔的哼曲声于散发暖意的床头灯里的光线里慢慢延开。

并不成调,大概想到哪就顺口哼到哪里,一如那人工作时的随意。

新生儿很软,带着甜甜的奶香味,挥着爪子哭闹时也不会显凶。堂本刚托着她还没办法自己立起来的后颈,不甚熟练却小心呵护地轻拍后背,垂眸望着女儿的面容,橘色的灯影清晰地描摹出睫毛微微颤动的弧度。

堂本光一从小就知道,刚有一副天生适合唱歌的好嗓子,干净的音色圆润独特,尾音有种挠人心尖的色气的痒。

可他对着才出生几天的孩子时,又不大像以往的自己,多了几分安静祥和,就宛如从一副浓墨重彩的抽象油画变成淡雅舒致的山水小景。

丫头才几天大就提前参透了对人下药的处世真谛,她揪着堂本刚的袖口呛着鼻涕哭了半晌,便在耳畔细缓的哼唱里渐归平和,短暂地抽泣了几下,就眨巴着红肿泪眼盯着堂本刚的面容瞧了。

好像是被哼唱的调子吸引,又或者是单纯地在这个人的软和的怀中和略带沙哑的嗓音里找寻到了踏实的安全感。

托起将近3kg的重量对堂本刚而言其实有点负担,不老实的挣扎连带着伤口被拉扯丝丝犯疼。但他一点没用先前往光一身上撒气的态度对自己女儿,半分未抱怨地哄她入睡。

而躺在最佳观赏席位的小听众很给面子地犯了困意,打了几个嗝顿,湿润的眼睫一颤一颤慢慢阖上,手指尚蜷缩着勾住爹爹的衣袖。

警报解除。

电子钟上显示着两点五十三分的深夜时刻。

确认磨人精睡着后,堂本刚稍松了一口气,绷着的肩膀线条舒展开,继而扭过头,对着摊手傻站着一点作用没派上的堂本光一投去了异常复杂的眼神。

“……”堂本光一掩饰性地举起奶瓶挡住半边脸咳了咳,赶在刚开口嘲讽前转头去收拾垃圾桶装作一副自己也很忙的样子,却来不及堵住耳朵,不可避免地听见身后慢悠悠飘来一句:“要你陪床有什么用呢?还占地方。”

“占地方”的“物件”更加把头扭到一边,努力研究起奶瓶上的数字刻度。

两位家长的第一个关卡姑且勉强通过,除了堂本刚小心翼翼把闺女往摇篮里搁时胳膊不小心磕碰到床栏惊扰了酣梦又重新引发一场混战。次日阳子夫人起了大早顶着清晨微亮来隔壁探视,轻轻推门便看见刚眼底带着青黑正趴扶在婴儿床边昏昏入睡,手里本握着的玩偶娃娃堪堪凭线圈坠挂在尾指。光一轻轻取走,放在床头柜摆放端正,将人扶躺下并往他身上披盖上薄毯,又弯腰把宝宝的被子掖紧堵风,直起身后才控制不住困意不大出声地打了个哈欠。他转眼瞧见了门缝边探头的阳子夫人微愣,正要开口说话,意识到房间里熟睡的二人便收声,轻微几步走到门边了才压低嗓音说:“妈你放心吧,都睡下了。”

阳子妈妈收回了视线,目光定在光一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憔悴的脸色上。“折腾一晚上了吧?”她摇摇头笑道,“在隔壁听见了,本来想过来帮忙,但希美拦着不让,说总得叫你们俩锻炼锻炼。”

“哦,这孩子声音挺嘹亮的,天生一把好嗓子,大概以后是个会唱歌的。”阳子妈妈还促狭地眨眨眼,调侃了新手父亲的经历解锁,而光一听见母亲的戏谑不由得为女儿过于张扬的哭闹臊红脸。

阳子本不放心刚与光一的照顾能力,凡事都欲包办包揽减轻他们的负担。孙女哭闹不止,一个晚上断断续续闹了好些次,完整的睡眠被搅和得支离破碎。阳子心疼儿子身体,女儿却在隔壁床上揉着眼睛嘟囔说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没有谁天生就有经验,还不都是一点点学过来的?

可现在看来,一晚上的闹腾大概交出份不错的答卷了。小孙女顶着圆滚滚的肚皮攥拳仰躺睡得香甜,刚裹着薄毯缩着脑袋于梦境中啧出“快去泡奶”的呓语,而自己面前的新手爸爸虽然面含困乏,一双眼睛却意外的精神黑亮。

这个新组成不到三天的三口之家……看来已经在逐渐地相互磨合了。

一回生,二回熟,堂本光一把素日熬夜打游戏的时间花在学习看护技能上,没用多久便洗清了在刚面前派不上用场的负面形象。换尿布的速度明显提升,泡奶不需要看刻度就能调配出适当的温度,并且戴着耳机囫囵学会了三四首儿歌,每当佳茉闹觉时便哼唱着安抚好情绪……父母子女之间当有外人不可知晓的独特言语沟通方式,以往堂本光一只觉得那些家长对婴儿语的擅自解读不过是自己意见的转折表达,可女儿躺在自己臂弯间撇嘴、蹬腿、咿呀作声时,他却也立刻就能宛有神助般心灵福至地明白是丫头饿了还是困了,或者是抱的姿势让她难受。

 

你们这不是玩得挺好?

 

朝阳满庭,碧草蓝天里,堂本刚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在光一臂间被逗得笑咯咯的女儿,不由自主弯起眉眼说。

他其实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可是光一谨慎不准自己逞强。但再稍过几日,他们便要带着孩子返回日本,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前路多艰,因此眼前与世隔绝的平静显得颇为奢侈。

佳茉开心的伸着小手去抓够夏末初秋的一缕阳光,兀自和大自然欢喜地玩着追逐的游戏。堂本光一抿了抿唇,笑意依旧浅浅地挂在嘴角,低头看见刚眸中的留恋,未回应刚的话语,转而说:“也不必急着回去……多休养几日不会有事的。”

“可是又躲不过。”堂本刚摇头,“总不能一直藏下去,她也是要回家的。”

光一把消息瞒得严实,丝毫不让自己感知国内压力,但堂本刚一直清楚地明白有多严峻的现实在等着他们去面对。工作上的、生活上的、感情上的……唯有襁褓里不知事的婴儿浑然不觉自己的降生一并带来了何种让大人们头痛的境地。社长昨日不远万里亲自乘机前来探视,相当大手笔地给还在熟睡的新生儿封一笔不菲的红包,等单独对上两个看大的孩子时又骤然收回三分钟前尚和蔼可亲的笑容,绷着脸让他们尽快整理状态,做好回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有些残酷,但尽是肺腑之言。那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温馨又热闹,通往家门的道路却布满荆棘丛林。

远远的落地窗里,能清楚地望见正收拾行李的阳子夫人和希美姐姐的身影。堂本光一俯身,将对自己粉嫩的小手指产生了无限兴趣的佳茉移交到刚的怀里。他在轮椅前蹲下,手臂搭在扶手,把这两个人稳稳地圈护在自己身前。

“要难也不是第一天难了,最多就是比以往多了个噪音源,吵耳朵了些。”堂本光一直视刚的眼睛,试图以轻松的化大为小去分担走他心底尽力遮掩的不安与畏惧。“已经到这一步了,还比以前多了个指望不是吗?”

不比当日公开婚讯,那时再多的攻击席来也能自己扛下不牵及无辜。现如今女儿成了刚心头最大的顾虑与软肋,社长留下交代离开后的当晚,堂本光一清楚地知晓刚虽然安静地躺下,却怔怔地侧身望着女儿的睡颜失眠了一整夜。

偏也因为这个孩子,让两个人都更加生出直面的勇气。

堂本刚垂眸,伸出手指让小茉攥在掌心耍玩,整理了思绪抬眼对上光一认真的表情,便扬起唇角:“往后还长,自然不能怕的。”

社长给他结结实实打了足够的预防针,却也在临走前意有所指地转叹叮嘱自己切记人生不可强求圆满。

 

——“当日你决心做音乐时同我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能坦然接受一切障扰,要跟光一公开婚讯时也对我保证自己能承受往后艰难。”老人家把医院提供的简易冲泡咖啡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啧着苦涩唇齿对沙发对面自己一直以来重视有加的孩子说道,“你的人生从来不是稳妥着走过来的,因此也不必非要事事提前预知……将真正想要的把握住,旁的缺憾,也就不必放心上了。”

 

社长与光一都是陪着自己走过大半人生的重要之人,审视现状时更比旁人理智清醒。房间内母亲正应付着父亲催促回家的电话,怀里的小家伙被太阳光暖暖笼罩着舒服地眯起眼昏昏欲眠,姐姐举着手机用最拙劣的遮掩技巧躲在半个窗帘后头对着庭院一通狂拍,又埋头编辑消息,大概是传照片给挂心的小惠姐姐看了。堂本刚拉过光一扶在一边的手,慢慢地覆盖自己和小茉握着的手背,而光一的手指默契地随之轻轻合拢,跟自己不敢用力地一起包裹着最里面的鲜活滚烫的生命,三个人的体温融会在了一处。

 

 

“那后天便一起回家吧,该让小茉见见你家人,pan和小健也等急了吧?”

“她才不急,正乐得没人管束,指不定吃得多胖了。”

饲主毫不吝惜对养女的埋汰挖苦,扬眉吐气地昂首,一副典型的得了亲生变后爹的可恶嘴脸。

 

 

 

 

 

 

三十四、摩擦

 

堂本光一多年前买下高层公寓并装修入住后邀请的第一位客人是堂本刚。

单身汉的生活空间不必占用太多,沙发橱柜等家具摆上后便没了多余物什。堂本刚踏入门槛的第一脚便响亮地打了一个被穿堂而过的寒风吹出来的喷嚏,把手忙脚乱拿一次性纸杯冲咖啡招待的主人家吓得泼了一地板污渍。

你好歹放些装饰品吧!一点人味都没有了!客人来不及在沙发上歇个脚就撸起袖子趴在地上利索地帮忙清洗,眼睛也不抬一下地抱怨开。堂本光一尴尬无比地在水盆里搓抹布,嘟囔着一个人住用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那你就别买这么大房子啊!

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没好气地瞪过来,相当操心。

名为暗恋的暧昧岁月里,一句“那你和我一起住呗”的邀请难以坦然大方地说出口,只能随着残渗入地板缝隙里的咖啡液体沉淀为记忆里的苦甜。刻意收拾得无比空荡的房间忸怩地传达出作伴的心愿,等到实现之时,却又显得狭窄不够用了。

长濑才敲开大门就险些被摞在玄关的大堆小堆跘了个踉跄,手里抱来的礼物大纸箱子差点直接从凑来的pan的头顶飞过去。他捏着鼻子皱着眉难以适应应该空气里异于平常的奶嗝味,不等光一从乱七八糟的婴儿用品间扒拉出拖鞋便掐着嗓子大惊小怪嚷嚷:“不是吧!这才多久啊怎么就弄得那么——!”

话到一半被凶狠的眼神瞪回,大高个儿这才堪堪意识到家里过于安静的氛围识相地合上嘴:“……睡觉呢?”他小心翼翼压低嗓音挨近光一耳边问,万般好奇地往屋里探头探脑。

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不过几千克重量,吃穿用度消耗却占据了比家长们还要多的空间。他们回国才四天,父母姐姐便挨个儿运送了小山一般的婴儿用品堆在各个角落,储物间放不下就往外头摞。衣服、奶粉、尿片、玩具、推车、婴儿洗衣机……喜代子妈妈惦记孙女惦记得快魔怔了,一腔热情刹不住,全家都把丫头当成心头宝。pan与小健第一次被放进小卧室见到摇床上多出来的小主人时,都兴奋地跳上蹦下,爪子搭在床栏边探脑袋,并在爷爷奶奶胆战心惊地看护下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小巧玲珑的脚心。

“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快醒了吧……里头右拐第二间,你别摸错门。”堂本光一总算翻找出来一对拖鞋,来不及把扒乱的玄关收拾好,身边的大高个便把自己不客气地丢下自顾自兴冲冲往里头去了。

路过厨房,还不忘热情洋溢地跟正兴致昂然忙活煲汤的喜代子阿姨问好。

堂本光一哭笑不得,弯腰把长濑落在角落的大箱子捡起。纸箱包裹得并不严实,失去粘性的胶带应付地“封口”。他索性空手拆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辆帅气又拉风的红色小跑车。pan瞧见了兴奋地一脑袋跳进驾驶座,微胖的躯体落得一声咚响,狼狈地打个滚从方向盘边上重新探出头。堂本光一不由得失了笑,摸了把以比例尺精准缩小的后视镜,对着面前的礼物产生了一种感动混合着滑稽的复杂心情。

认识多年,成长中的任何历程都被互相见证,虽不像刚一样事事同分担共面对,但也比一般的同伴更能分享生命大事的喜悦。老实说,那些在自己最畏惧时刻发来的不着调短信确实安抚了堂本光一心底深处的惶恐不安,而刚与女儿平安无事后他打开手机第一个想要分享告诉的人,也正是被拖入黑名单的那一位。

归国那日喧嚣甚大,机场大楼被长枪短炮堵得严实,社长带了保镖来接才勉强脱身。舆论鼎沸的关头,堂本刚与堂本光一都小心翼翼低调不露面,没有大操大办庆祝,只简短地知会了亲近熟知的朋友,和当日未办婚席一半没有任何多余安排。番组班底的成员们心知肚明两个人的难处,热情地发来祝贺的邮件寄送了礼物,说日后有空务必再聚。长濑则自认为肩负了好友们的探视托付,兴冲冲地直奔小卧室去瞧侄女。

唔……很小……很软……大眼睛三角嘴……长得……很像刚啊。

午睡醒来的小侄女正睡眼惺忪,目光尚呆呆地追随着床帐顶悬挂的水蓝色海豚风铃串,上空视线范围内冷不丁出现一张挨近的胡子拉碴的陌生面孔,愣了两秒,陡然受了惊吓。

堂本光一便在玄关处听见屋里的嘹亮的啼哭了。

“啊啊……我不是有意……你……”长濑高大的身形在小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此刻半蹲在小床边手慌脚乱晕头转向。他还没来得及跟小家伙做个亲切的自我介绍,结果第一面就成功地打开了爱哭鬼的声控开关。

小姑娘娇矜,比不得男孩能糙养活,以大伯自诩的主唱君此刻空摊着手不敢碰,丝毫安抚的余地也没有。好在隔壁卧房午睡的堂本刚听见动静及时转醒,穿着睡衣顶着略显凌乱的碎发拍开堵在面前的墙,熟络地弯腰捞抱起闺女拍背,绷着脸撇嘴说:“知道你光干嚎不下雨,别装了。”

所谓哭,拼的是技术,是肺活量,是声大水少。果然,小家伙挤了半天眼睛也没见半滴眼泪,呜呀着趴到了熟悉的怀抱里重新获得安全感便识时务地关上阀门,怯生生用有限的视力辨认长腿叔叔的面容。

一场硝烟顿散于无形。

Yoshimi, Yoshimi, Yoshimi ……长濑危机解除后不甚熟练地学着刚笨拙地唤侄女的爱称,没皮没脸地凑过去哄逗。丫头睡清醒后起床气散了大半,直直盯着面前夸张的鬼脸,很给面子地咯咯笑起来,还活泼地伸出爪子让叔叔握一握。

长濑忽然间稍许明白前几日光一在电话里的不安了。

一想到这么个粉雕玉琢的闺女日后会被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拐走……的确是操心又舍不得啊。

“你呢?恢复得还好吗?”他没遗漏掉探视的好友,颇为欣慰地发现刚除了脸上缺点血色精神还是不错的。“嗯,还行。”堂本刚模糊地回答,低头整理丫头的衣服下摆。“也是,方才看见光一的妈妈了,他过段时间在外头出差演唱会巡演也有个人照顾你……忙是真忙,才回来没几天又要工作了。”长濑想起了什么般点点头赞同,但刚却未置一词。堂本光一在门外顿了顿,微整神色后进屋,把茶杯递交给了长濑:“事多着呢,急不得,得慢慢来。”

虽然望着自己,话头却像是冲着刚去的。

长濑一时半会未解其意,他来探望不仅仅只为了看新生儿,便伸手接过,大咧咧开口问正题:“那后面你们怎么安排?这也将近年末了,还是让刚先留在家里休养等到来年再说吗?”

生存在艺能圈,休工是世界第一可怕的事。大半年的隐退已经赌上了堂本刚未来的全部事业发展,往后多拖延一日就多一分危险。就连事务所中都隐隐传言,说堂本刚退圈退社不过迟早的事,被他人替代的资源和公众的舆论接受论哪一个压下来都万分棘手。

当日两个人缺席的聚会里,连一起长大的同事们都趁微醺之际表达了叹惋可惜的心情。

可眼下堂本刚的身体急需调理,孩子又孱弱离不得人,即便他迫切地想要回归工作也无能为力,再心焦都得忍耐。“……只能暂时再让光一在外边顶一个月了,我这段时间静心写写曲子,等过了九月再……”堂本刚语调平静,不似长濑担忧的那般焦躁,一个月休养时间对于元气大伤之人而言过于短暂,却是他能接受的最长期限了。

可堂本刚的话头未说完,招呼自己出去喝汤的喜代子妈妈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站在过道打断他说道:“急什么呢,一个月时间哪里够了?你别总操着心,外头光一照看着就足够了,你只管宽心在家休息,照看照看孩子也是好的啊。”她还摆摆手,对于孩子们的纠结拿出了过来人的不以为意。

长辈经验丰富,几日以来家中大小事务都是依靠着喜代子的指挥两个人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他们自很早时候起便没有同父母居住的习惯,奈何眼下情况特殊,喜代子妈妈才来帮忙。长濑看见刚浅浅以笑应对,垂下眉眼未多言,却也看不出来多少认同的情绪,手下拍哄女儿后背的动作慢了许多。他些许地感受到了不大对劲的氛围,试探地向光一投去了问询的目光,可对方的脸上也同样看不出异样,只是眼睛深深注视着刚,反倒让长濑不自觉反思是不是自己开了个错误的话头。

只有那个小小的丫头兀自咿呀咬含上自己的拇指,吃糖般津津有味。

这都是怎么了?

 

 

 

堂本光一第一次发觉到刚状态的异样是在回家后的第二天深夜,那时他喉咙干痛起床找水,却意外地发现枕边空荡没人影。正疑惑地出房门寻找,一转眼竟看见刚独自坐在小卧室的婴儿床边,对着里头熟睡的女儿怔愣出神。

他只穿了单薄的睡衣,脸上的表情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苍白。堂本光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因为他好像从中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忧虑。

哦,我不放心,来给她盖下被子。

刚收敛了神色笑了笑,如此和自己解释,欠身整理了女儿的被角,便走过身边回卧室重新躺下。

“头回当父母,总该有很多挂念担忧,你先前不也操心丫头将来操心得失眠吗?"哥俩躲在阳台聊起心头疑惑,因为不能抽烟,只能用棒棒糖作为替代招呼客人。而长濑听说后咬开满嘴甜腻的草莓香,不以为然地在刚看不见的角落拍了拍光一的肩膀,吐字含糊地安慰。

但堂本光一未有丝毫轻松。

刚一向心思细腻,又好隐忍,看着坚强,实则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倘若真是压力使然,他大可不必如此在自己跟前遮掩,堂本光一清楚地感知到刚异于平常的情绪起伏,却无法晓得缘由为何。

 

 

“奇怪了……你看见我挂在主卧衣柜里的运动外套没?怎么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在哪……”

“外套?黑色那件?我拿去洗衣机清洗了啊。”

“还洗??不是才洗过收回来的么??”堂本光一诧异地转过头,不大能反应过来,以为对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啊……是么?……那是我忘了吧……”堂本刚原地怔愣了好久,眼睫飞快地眨过一丝情绪,而后歉意地翻出一件自己的衣服递过去让光一暂时做为替代穿去排练室。“唔,就是稍微花哨了点。”他把衣服对着人举在半空比划着大小时说道。

 

 

异样的地方不止是情绪,堂本刚的忘性渐大,常常站在厨房门口发着呆,稍一恍惚就愣愣地想不起来自己方才到底是要打算做什么。喜代子把原因归为休息不足,每当堂本光一沉默着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堂本刚也会不以为意地笑着说你只管忙你的别操心,我去睡一会便好了。

堂本光一半信半疑,离家前再三叮嘱母亲照顾好刚的情绪。喜代子嫌他大惊小怪,摆摆手说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有你想的那么恐怖,别小题大做了。

因此亦不好再多言。

并且头一回意识到……如果是刚的母亲来照料,可能会方便很多。

他一直以来都过多地指望刚来调节家庭问题,等摊到自己面前,他才真正意识到其中有多少隐晦的难处。

—呀,可不能是这样喂的,这个角度容易呛奶……稍微托起一些……来我给你示范……

但堂本刚好像当真能耐下心性留在家中照顾女儿了。

巡演的日期渐近,堂本光一几乎一整天都要耗在排练室进行会议商讨和排演。从工作地点忙完回家已过了晚饭点,他才进门就便看见母亲手把手纠正刚错误的方式。不同家庭有不同家庭的交流方式,相较于温柔婉约的阳子夫人,喜代子妈妈便显得雷厉风行心直口快了。刚的脸上闪掠过一丝尴尬,歉意的笑了笑,把呛到打嗝的佳茉移交到喜代子手上,垂头收拾着桌上的奶瓶。他的吉他也早被喜代子妈妈封包收到了角落难够着的地方,腾出空间堆放女儿的玩具,因为母亲说那琴弦割人,不留神划伤了佳茉可不是小事。

“你们年轻不知事,哪里有心注意这些细节呢,等往后出了事就后悔吧。”喜代子妈妈不由得光一辩解,一通数落下来反驳不得,而刚亦悄悄地攥住他衣袖,在他身后轻轻摇头,示意他莫要跟母亲争执。

一把琴罢了,不弹就是了。堂本刚平淡地说。

那才不止是一把琴,刚多少难捱的人生关口都倚靠它来解救的。堂本光一心中些许揣测到母亲所思,想要把话说清楚却被刚屡次阻拦。

“你不必听她胡说,她拦不得你,就算是旁的什么人也——”

“没关系,她也是为我好……年纪大了,我不过换她个心安,又不是什么损失。”

刚打断了他的话语,从衣柜里取出睡衣丢来,让他快去洗澡睡觉,明天还要很大的工作量要完成呢。

很有一付让丈夫安心的贤内助的模样。

而堂本光一攥着睡衣柔软的面料站在原地,望着刚的侧脸莫名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别说是刚,即便算到堂本光一自己头上都没法得出更多的和母亲相处的经验。长辈的教导零碎又容易使人厌烦,可刚便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一种类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不管被唠叨什么都能认真听记在心。堂本光一最初向家人坦白恋情后曾与家人僵持了大半年不让步,宁肯死犟着无交流也不同父母妥协。幸亏堂本刚背着自己暗暗在家人之间周旋调解,才没让当年固执的自己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境地。

“你要是能有小刚的半点细心啊……”喜代子常常将感叹挂在嘴边,无奈于小儿子无法理解寄送回一堆保养品与耐下性子陪自己聊上半个小时之间的差别。

如果换做普通会社员的餐间议论,他们大概会很炫耀自己夫人与母亲相处融洽的家庭氛围。母亲又在埋怨着纠正刚给婴儿换衣服的方法,甚至有些急性子地上手替他完成,可堂本光一收拾着阳台晾晒的衣物时听见客厅的声响侧头,目光落在刚垂在身侧紧攥住的手上久久无法移开。

尽管刚的神色依旧平静。

数日的隐约担忧在三日后终于成了真。堂本光一傍晚时分在排练室难得接到了家里电话,还没打个招呼,那头就刺耳地传来了刚难掩焦急的哭腔。

“光一你快回来!宝宝忽然发高烧了!我,我不知道——!”

堂本刚鲜少有如此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时刻,往日的从容淡定全不见。堂本光一呆愣,紧接着跟着心惊胆战起来。他忙稳住语气安抚对方不要着急,下一刻自己赶紧给石原医生打去电话,并单手抄起车钥匙与外套,与监督打了声招呼匆匆从走廊跑下楼去停车场,连电梯都等不及。

是洗澡时着了凉,丫头抵抗力差,便来势汹汹地烧起来了。堂本光一把车急停在公寓楼下等候,不到一分钟刚就戴着口罩用小毛毯裹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出来,黑色碎发下的一双眼睛居然已经红肿。他狼狈地顾不上掩饰自己被急哭了的事实,坐在后边低头拍哄气息微弱地哭闹着的女儿。丫头烧得厉害,小脸滚烫泛红,蔫蔫地偎靠在怀里一点没有平时的活泼。堂本光一自驾驶座往后把手掌小心翼翼探覆上去都被触及的温度烫得一惊。

他总算些许体会到年初连夜送刚去医院急诊时,遇见的那对带孩子看病的父母的心焦了。

“我,我忘记擦干了,直接穿了衣服……”刚把孩子递交给石原医生后捂着嘴浑身发抖,泪痕密布的脸上全是惊慌失措,“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点点也想不起来了……是我的错,都怪我……她本来就因为我才体质不好,现在还……”

他并非有意,生产以后自己头脑就常容易漏事,明明全身心投入在女儿身上却总照看不好。现下佳茉因为自己的粗心受罪,还昏昏沉沉间难受地吐奶,堂本刚死死掐攥着自己的手腕,难以忍受刀割一般的心疼。

“瞎想什么呢!宝宝没事的,小孩子受凉发热都正常,医生说了不是病菌感染,持续物理降温就好了啊!”堂本光一两头心焦,一边顾着发烧的女儿,一边开解疏导刚的内疚自责。他不知为何刚忽然毫无征兆地变得如此脆弱悲观,明明回国前他还对未来保佑积极的展望。如今,刚不仅对照顾孩子没了自信,还产生了自我厌弃般的质疑。

堂本光一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强迫刚失焦的双眼跟自己对视,内心的不安不断放大,面上却依旧只能强自冷静。“刚,你听见我跟你说话了吗?不是你的错,宝宝也不会有事,你别总怪自己知道吗?”

他其实该更早点意识到不对头的。刚最大程度地压缩了治疗时间回国,身体上的亏空已经难补全,一点点地康复都要付出千百倍努力,可家人的目光与关心又过多地集中在女儿身上,在不经意间忽视了刚的感受。而的每一次无意识的念叨里,刚低下的眼睛都藏着深深的内疚和自疑,并且渐渐地不大敢去触碰孩子,把哄睡喂奶的活一并推给自己。

并非出于躲懒敷衍,而是他在害怕自己没本事将佳茉好好养大,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间弄坏这个幼小的生命。

所以身心双重的压迫而导致的情绪骤然崩溃是迟早要发生的事。

堂本光一并不清楚刚究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可不懈的努力下,刚的瞳孔逐渐聚焦,掌心握着的手指总算不再战栗,并渐渐回暖。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堂本光一的方向挪躲,无声地抽噎着别开脸。堂本光一紧紧攥握刚的手指,于遮掩处安抚地摩挲,并不着声色地侧过身,挡离走来进往的医护人员的视线。

刚鲜有过人前失态的经历。

一个孩子的到来却叫他慌得大乱方寸,矜持尽失。

一个小时后,佳茉被护士酒精擦浴降下些许温度,堂本刚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听见护士的招唤,顾不得自己眼睛还肿着形象难看,走近了听护士姐姐手把手交代在家里的温水降温事宜。

为了防止遗忘,护士姐姐还细心体贴地写在了病历本上。

堂本光一低声劝慰许久才稍微让刚的情绪回复正常,正要抓起来时包着佳茉的毛毯抬步一同过去,却被旁观的石原医生不作声地伸手挡住去路。

挺严重的,比起你女儿的烧来说。他朝着堂本刚渐显消瘦纤弱的背影努努嘴,压低了嗓音。

什么?

产后抑郁,没听说过么?石原医生扬眉,一语点破了堂本光一连续数日的困惑不解。

 

 

 

 

 

 

当晚,母亲拎着大包小包食材回家得知孙女高烧后大惊失色,急急忙忙追问缘由,堂本光一抢在母亲进屋探望之前开口揽下全部责任,说是自己不小心让丫头沾了水。

喜代子大恼,将儿子劈头盖脸好一通数落,来不及将食材放进冰箱就要往小卧室去瞧。堂本光一赶紧拦住,说宝宝已经被刚带着在主卧睡着了,这会子去反而打扰,反正等明早起来估计就好得差不多了。

而且……刚也被吓的不轻。他略迟疑地补充。

-你们啊!偏不听老人劝!每次都嫌我啰嗦事后才晓得后悔!

喜代子妈妈恨铁不成钢,叮嘱小儿子也赶紧去休息,自己嘴里边念叨着边去给小孙女准备明早的营养粥驱寒。

可堂本光一没急着去睡觉,相反,他没打扰隔壁熟睡的父女俩,留在了书房对着电脑看了一整晚的资料。

从石原医生嘴里听到的词语陌生又熟悉,他无比后怕刚又重新回到过往晦暗无光的壳子里。尽管医生安慰他不必过于担心,这种内因性抑郁两周以内就能基本恢复,可堂本光一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可能把指望放任在所谓自动康复上。

清晨时分,他顶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轻轻走出房门,不待厨房里的母亲疑惑,犹豫地开口,颇为为难却下了很大决定似的站在料理台边说:“妈,您要不暂且先回去吧……这边,我们俩能照顾得过来的。”

白粥仍在温火上耐心地炖熬,喜代子拿着汤勺的手微顿,继而转头,诧异地望着儿子认真的面容。

一大早,她怎么就听见了这种意料以外的话。

“啊,不是觉得您留在这不好,也不是刚的意思,他一直都很敬重您……”堂本光一挠了挠头,无限懊恼于自己这张越解释越显得奇怪的嘴,“就是您在这挺辛苦的,我们这么大人了老指望家里挺不像话的……而且您一手包办完了,我们也没锻炼的机会啊。”

孩子在母亲面前永远撒不得谎,弯弯绕绕说一堆,喜代子却多少听明白光一的话外之音了。

“哦?你俩行吗?这才几天孩子就病了。”喜代子搁下汤勺,不把儿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次是意外,保管没有下一次了。经验都是自己积累的,光靠学你们怎能行呢。"堂本光一结实的手臂撑在料理台沿,反应速度飞快地回答。

“不成,我一离开你们就得瞎折腾,怎么,免费帮你们干活还不乐意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我们也没说让您……”

“那还抱怨什么?我又不碍你们事,多个人指导不方便些?知道你们年轻人都要私人空间,我只帮着带带孩子不减轻负担了?”

“……”

“你工作忙,总得有人照顾你跟家里。"喜代子见光一不言语,便叹道,“小刚比你还娇生惯养不会操持,以前他总在外头忙我们不好说什么,现在有了理由叫他顾家,我要是不抓紧时间教他,往后他怎么——”

“——往后他也是要继续工作的。他不会留在家里,您也最好别有这种期待。”堂本光一依旧压低嗓音,打断母亲的语气却骤然坚定了许多。“我知道自己离家早您有遗憾没能照顾我,可是我成家了,有能力去照顾家人,更不需要刚为我牺牲未来……他舍弃一切留下孩子就已经背负了太多压力,我也早在他隐退那一天就做了决定,将来哪怕不要自己的事业也要让他重新找回自己的东西.......

“您生养我不容易,刚也是如此。家里永远随时欢迎您和父亲姐姐来,可这段时间刚的状态太差,妈,我实在不敢让他再有任何压力了。”

子肖其母,喜代子在光一很小的时候便从左邻右坊的口中听到这些赞誉。

她的儿子生得精致漂亮,这一少时让自己引以为傲的自豪却成了往后母子分隔数十年的因素之一。喜代子不知道自何时起,昔日害羞内敛的儿子已经变得独当一面,沉稳担当,又是什么时候初涉懵懂情爱,大胆地瞒着家人把自己的余生跟身边的那个人捆绑在了一处。

说到底,她羞愧的发现,小刚照顾光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光一与父母相处的总和。

锅里的白粥咕嘟作响,香甜的味道萦绕在鼻息。话音落时,喜代子怔怔昂首,一连串的说得无比认真的句子入耳,被困难地翻译成了最终理解的那个意思。而她看着面前早已褪去青涩经轮廓分明、为爱人和自己逻辑清晰地辩明的儿子,才迟钝地意识到,光一早已经渐渐不像自己了。

每一句都叫自己无可反驳,明明光一小时候跟他那个伶牙俐齿的姐姐还是两个脾性,如此变化也不知道是跟谁学会的。

错了吗?

还是……自己自私了?

她一时间失语,难以承认心底一直以来都藏着一份对小刚能够参与光一大半人生的嫉妒与艳羡。就像光一多年前跟家里出柜那一日般,将小刚严实地挡护在身后,昂着脸冷静且执拗地说,刚是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的事情,刚会懂。

明明是她的儿子啊……如今却为人夫,为人父。

“......对不起,是妈错想了,那些话以后也不会再跟刚提了……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也是因为是怕你夹在当中为难,才没有反驳吧……”喜代子抓起台上的抹布擦拭手指,低头掩饰心底的无措和愧疚。她心直口快,但非不好沟通的愚钝之人。多少年来身为母亲让她早形成了下意识地事事以光一为先的习惯,便不可避免地忽略了刚的感受。“你们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想要做什么旁人拦不住,妈不懂你们工作的规矩,胡乱说的话只当没听见吧……”喜代子怅然地叹了口气,却复弯起唇角,调和气氛地仰头,细细瞧着光一与记忆深处孩童不大能完全重合上的模样,“也是,你已经成家了,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只是这粥既然煮了也别浪费了,你记得盯着他喝了,别依他脾气往里头加一堆糖……就跟他说你爸那边要我回去照看,暂时没精力两头顾了。”

堂本光一离家多年,期间探亲次数屈指可数,却在将近二十多年间都以自己成长在一个温馨幸福、互相尊重的家庭为骄傲。

他颇为错愕于事情解决的速度与母亲理解状况的高效,但转念一想,却发现是自己逐渐忘记家里原本就是如此风格氛围的——对错分明,以理为先。父母从未以辈分压人,即便对自己的婚姻曾抱有质疑,也依旧尊重了儿女意愿,反复叮嘱他切记要对家庭负责,万不可出于一时兴起。喜代子仍然动作利索地收拾料理台,堂本光一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反倒生出了愧疚的心情,暗自责备自己方才太过咄咄逼人的态度。而喜代子不知是否因为察觉了儿子的困扰,想起来什么般地转提起无比不相干的别事。

“其实你姐姐有句话说的很对,你啊从来不像我,倒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她扬眉,神态间竟有种少女的活泼。

啊?

堂本光一捉摸不出名堂,被回屋收拾东西的母亲丢在厨房犯傻。喜代子一点不肯给提示,冲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便挤开了人,从料理台间的缝隙灵活地钻走了。

 

【堂本家是有好出痴情种的基因吗?小光那脾气绝对是老爸言传身教培养的结果吧?】

 

一把年纪了,如此羞人的句子,她才没法当着孩子的面复述出口呢。

 

 

 

 

堂本刚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卧室得知母亲因为家中急事已经离开时错愕了许久,坐在餐桌前抱着光一盛来的温热白粥担心地问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啊没事,跟我爸分开久了,找个理由回去罢了。堂本光一抢在他之前移开了砂糖罐子,造谣编排起父母来相当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那你怎么也不送一送啊。堂本刚认命地挖一勺没任何佐料的营养餐,依旧不能放心,得到送上了出租车的答案后稍松了口气,却立刻想起别事复担心地蹙起眉。

“可是....你妈妈走了....小茉怎么办啊?”他捏着勺柄慌张起来,失了可以倚仗的主心骨似的。“你要忙工作,难不成就我一个人看着她?!”

堂本刚一整晚都不大敢合眼,握着熟睡的女儿的手感知体温,生怕半夜自己囫囵睡过去又发起烧。好在佳茉稳稳当当地在他怀里未病情复发,他才在清晨时分胡乱休息片刻。

深夜本已是个极其容易胡思乱想的时间点,光一又不在旁边,自己更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些极其害怕的东西。堂本刚借着月光望着小女儿不似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感知着生命平稳的呼吸和胸口下一颗心脏的蓬勃跳动,本该最宁静祥和的氛围,石原医生的叮嘱却久久在脑海里萦绕不散。

 

【说来残酷,你听了也会心里难受,但是这样的孩子存活率确实低,世界范围内不到长大便夭折不计其数.....我很难对你做出能心安的承诺,她出生以前我也曾让你跟光一先生做好一定心理准备了.....】

 

独来独往的生活过惯,堂本刚曾不能完全理解父母之于子女倾尽一切的情感。可自打生命从自己腹腔渐渐生长,自打会哭会闹的婴孩依赖地将自己的臂弯怀抱视为世界第一安全港,自打小茉每一声难受地啼哭在心尖隔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他便没办法接受失去这个孩子的可能,并死心塌地愿意哪怕抛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也要女儿健健康康平安长大,哪怕是生命。

但自己.....未必有这样的能力。

“不成么?”而堂本光一理所应当地反问,并未觉得如此放心的安排有丝毫不妥善。

堂本刚哑然,下意识地直接反驳:“不,我不行的,她还是——”

“她是你亲生女,你比任何人都体会她的感觉,也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你的位置。”但堂本光一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退缩,“你不必担心技术缺失之类的小事,她在你身边,就能安安稳稳的。”

实在不必担惊受怕,如果没有父母的悉心看护照料,再生来健壮的孩子也会面临成长的风险。

堂本光一向来不能苟同石原医生口中的所谓概率,从刚在神社前把自己和孩子郑重托付到他手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只会去追求唯一且注定的那个结果。

瓷碗的温度有些烫手,却稳稳的顺着掌心传导至胸腔深处。堂本刚望着对面复垂下头吃早饭、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的光一出了神,半晌捧着碗沿的手指微缩,喉咙吞咽,良久喑哑着声音低低开口:“.....你信我么?”

他和光一共同经历了许多坎坷波折的路,遍体伤痕,又笑容灿烂。

每一个陷入自我否定的悬崖深渊以前,更是光一拉住自己的手用力让他知道这道关能跨过。

堂本光一慢慢吞咽下口中有些烫人的软糯的白粥,抬眼正对上了刚略显犹疑、却比昨日明朗了许多的面庞。

还是这样的刚更好看些,朝气的,带着希望的。

于是认真地点头。

“你也信我。”漆黑澄澈的眼珠里装着清晰倒影,他还如此补充道。

 

 

 

 

如同喜代子妈妈离开前担忧地那般,最初的几里天一家三口过得左支右绌狼狈又混乱。

少了一个长辈在旁边吩咐指点效率确实不如以前快,堂本刚笨拙地回忆起喜代子妈妈教授的技巧收拾家照顾女儿才堪堪追上第二天更新的脚步。虽说骤然把家庭大权托付给刚,堂本光一却一点没给自己找借口躲懒。他忙着日程渐近的演唱会工作,仍旧不耽搁自己整理收拾家务与起早准备一家人的饭食。

有时是连日阴雨不歇衣服晾晒不干,丫头只能将就着裹穿上爹爹的衣服四仰八叉地躺睡在小床里,衣服后摆滑稽地打上一个漂亮的结;有时是用了三个小时费劲止住爱哭鬼的干嚎却错过了饭点,唯一的一碗咖喱饭让给了刚,堂本光一只能猫腰去厨房吃泡面;有时是爷爷奶奶们挂念孙女发来视频邀请,圆乎乎的小脸对着镜头一点没消瘦并长起粉嫩软和的婴儿肥,反倒是后边的两个大人哈欠连天,各自挂上一双弧度大小皆类似的黑眼圈。

-爸爸工作好辛苦,宝宝亲一个鼓励一下?

孩他爸无比自恋,顶着一身疲惫回家后堂而皇之将女儿的皱眉理解为同意,自顾自挨过去一顿蹭,沾了一脸奶味的口水还舍不得擦。

的确辛苦,堂本光一甚至被传染得有些好忘事了,常常会拎着袋子尴尬地站在玄关门口顶着刚的碎碎念重新换鞋,灰头土脸地重新去买被忘得一干二净的盐醋。

那你倒是跟我一同去啊!他振振有词,让堂本刚错愕地瞪来视线,并且下一刻顺手抄起女儿的毛绒玩具砸过来啐道你能不能别瞎添乱?

趴在地摊上和pan蹭头玩闹的佳茉目睹了一场斗嘴后咯咯地拍着小手乐了起来。

但这不着调的提议居然慢吞吞地得到了实现。难得一家三口聚在一处,没有一起逛过街出过门实属遗憾。接连几日忙碌,生活步入正轨,堂本刚比以往大了几分胆子,光一的无心之言竟让他意外地上了心,反倒是光一走在路上时还前张后望,担心家人被跟踪议论。

要担心也晚了啊,生都生了,除非塞回去。堂本刚口罩后传来非常不着调的歪理,并拿起货架上的一件天蓝色的裙子往婴儿推车里的被篷檐严实遮挡住的小茉身上比划。丫头太小,要过很久才能穿得上,但堂本刚就是无比肯定地觉得和合适。佳茉没有自己到了外头的自觉,但听见和家不一样的热闹声音便开心地挥动起手脚。

看,她喜欢对吧!堂本刚擅自过度解读,笑吟吟弯起眉眼扭头和光一求证。堂本光一无奈得有些一言难尽,棒球帽下的脸上写满你开心就好,却自觉地接过了那件蓝色棉裙去结账。

价格不低,毕竟是按照刚的眼光挑出来的时尚款,标签上数字三后紧紧跟了四个耀武扬威的零。

但实用主义的堂本光一难得没对着自己手里这件过于娇小的衣服说出“不就是一块布”“还是一块这么短的布”之类的暴言。

故土的喧嚣比异国他乡的短暂宁静来得安心,尽管他们时刻都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来往亦有父母亲牵着嬉闹的孩子围在精致漂亮的橱窗前看里头展示的各式玩具,他们眉角眼梢的笑容在壁灯明亮光线的照射下比做工细致玩偶人更生动温暖。等丫头大了,或许就能跟那些小朋友们一样活泼地追逐跑跳了吧.....堂本刚神思缥缈,又被身边人的询问唤回。“啊....不用再买了吧,上次姐姐新送来的还没吃完呢。”他制止光一几乎停不下来的购物行动,想要让他意识到宝宝推车的下方空档已经沦为装货筐的事实,但光一走形式地问了一嘴后依旧不停下挑拣苹果的动作:“榨成汁以后她还挺喜欢喝的,存着点吧,总好过哪天缺了果汁她又磨人。”

前车之鉴给堂本光一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佳茉偏好苹果的甜味,堂本刚就每日睡前用温水稀释一些喂给她,剩下的残渣和果肉便丢给光一处理解决。万想不到这无心之举娇养出了怪习惯,堂本刚瞪大眼睛瞧见空空如也的水果筐时,身后的哭嚎便几乎要捅破六本木的夜空了。

-这怎么能怪我?哪回不是你扔给我半块说不要了我才吃了的?

-谁让你吃那么干净了?你当时稍微留一口都不行?平时也没见你胃口那么好啊!

一番争执无可解决,哭嚷声渐渐有扰民的趋势,连带着盼也焦躁地围着摇篮打转吠叫起来。于是堂本光一只能大半夜硬着头皮厚着脸,下楼敲开了邻居的门,顶着对方惊诧不可置信地目光,尴尬地扯着嘴角结结巴巴问能不能借一个苹果。

好在邻居是个极其热心的老奶奶,听明白来客的窘境后相当大方地抓来三个苹果,连带着塞上一堆香蕉橙子之类,振振有词说香蕉止哭最有用了,她孙女以前就是如此。

大包小包塞进SUV的后备箱,里头满满装着各类营养保健品、水果蔬菜、衣服、狗粮和毛绒玩偶。另有一把花里胡哨的儿童吉他,半只胳膊大小,堂本刚不过随手在货架前拿下来拨了几下弦发出悦耳的乐声逗女儿开心,却意外地引起了小茉莫大的兴趣,手舞足蹈地要摸,并恋恋不舍地不肯撒手。

“怎么,以后也要跟你一样做音乐人不成?”堂本光一凑过来见到这景象便乐了,也伸手去熟络地勾了两下弦,一样的调子,自己却被闺女没牙的小嘴护食地“咬”了一口。

“那也不错啊。”堂本刚神色未变,但是轻快起来的语调表明,他很喜欢这样关于未来的想象。

露天停车场临近公园,远远地能听见草坪上人们的欢颜笑语,以及架桥上驶过的电车的风鸣。堂本光一好不容易收拾好后车厢物品,抹一把额上的汗水合上车盖,正要扭头催促刚带着孩子上车回家,却转眼发现刚抱起了推车里的女儿,微微侧身,望着远方的什么东西。

于是催促没有说出口。

转而走近,换了句,你在看什么?

哦,夕阳啊,你瞧。刚怔怔地出了神,听见自己的询问,才笑着转眸,示意自己去看傍晚时分天边绮丽的色彩。

堂本光一这才迟钝地发觉空旷的场地早被涂抹上了一层介于橙橘与酡红的霞光。

那是宛如艺术博物馆玻璃柜里陈列的油画里才有的颜色,却更加鲜艳活泼。天边泛起了醉意的晕染纹路,金灿的碎砂从漏斗缝隙滑撒,草坪,树林,行人,都被定格在了自然之手绘就地美景里。

还有他身边的这个人。

刚已经不似多日以前神色憔悴,脸上多了健康的血色,并在这瑰丽的夕阳笼罩下显现出生动的美,和接触到人间以后的烟火气。他还低头,含着笑意和臂弯里抱着的女儿贴耳小声细语,念着她的小名,跟她介绍她出生以来看见的第一抹晚霞。

佳茉也好奇,同样睁大了晶亮通透的眼睛,虽然听不懂爹爹的言语,但是透过瞳孔的光一样能让她感知此时此刻的温馨美好。

堂本光一忽然想起了在神社外的一个傍晚,他和刚也并肩坐在草坪上,捧着热乎乎的橘子汁望着鹿群和霞彩,听刚说起当时看来还很奢侈的愿景。

 

【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就带她到我长大的这片土地,带她和每一只鹿神灵鞠躬,和她在每一处泉水净手,跟她说每一座神社的故事。】

 

如今不在安静的家乡,身边亦没有相互偎依的鹿群,可堂本光一望着在停车场看夕阳的父女俩觉得,此时此刻的景色不比当日逊色半分。

有那么一句话涌上胸口,迫切地想让刚知晓。

我.......

嗯?

当触及一双明媚带笑的眼睛,与怀里小家伙好奇的视线,堂本光一却又无法将心思立刻当面说出来了。

有些不好意。

 

 

不是.....我是想说.....过几天我开演唱会,你来么?他转而抬起帽檐,挠了挠被流海蹭得发痒的额头,尴尬地转而道。

 

 

三十五、讯息

 

4U的几个孩子难得消停几个月的八卦之心,等自己回国以后便故态复萌。

前辈!就让刚桑带宝宝来瞧瞧嘛!他们前手送上什锦大礼盒,后脚就开始厚脸皮磨人了。

说是什锦大礼盒,但堂本光一本着监护人职责打开后认为这帮家伙绝对是想不出什么好东西便干脆按照推销杂志上的图片一样来一个了。不得不说还是刚那边的人靠谱许多,十川老师送去的早教学习机无比受佳茉喜欢,虽然在堂本光一看来那不过就是个包装得卡通了些的傻瓜电脑。他叹了口气把怪叫一气的小丑塞回去盖好,冷酷着脸甩下一句,做梦。

别啊——!!哎哎哎前辈给我们瞧一眼照片也是好的嘛!我们知道您手机存货一向足!

排练室走廊里四个人的哀嚎和音传得又远又响亮,引来无数工作人员驻足回望。

与话题中心人物一同工作,再敬业的专业精神也无法完全屏蔽好奇心,来往助手或多或少都对合作的艺人投来探寻的目光。奈何堂本光一的敬业亦是出了名,闭嘴不提任何缠在自己身上的是是非非,更不管报纸杂志上编排了多少离奇曲折的故事。高效的工作效率下没有人能想起来分心琢磨别事,只有每天结束工作堂本光一匆匆离开时才会稍许诧异地意识到,这个看上去仍然过于年轻的男人居然早在大半月以前就成了父亲了。

后辈的提议无比吸引人,连堂本光一都不得不承认如果刚和女儿能来自己的工作地点看演出,心里必定会生出骄傲与欢喜。

可不着调的提议理所应当地得到了刚的白眼。

即便是可能,你也等丫头大了再跟她说吧,不过到时候你未必有动画片吸引人。刚果断拒绝,并在玄关送离家出差时握住佳茉的小手,没有感情地挥了挥。

因为犯着困被强捞出窝送别的闺女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个眼神都没给,便扭过头蹭着爹爹的胸口要继续睡。

至于养女.....它正在客厅奋力撕咬着被佳茉丢开不要了八爪鱼橡胶玩具,对后爹一点眷恋都没有。

没辙,成家立业的男人叹口气扣上帽子,独自前行在养家糊口的道路上,但缩在大巴车角落翻手机时,帽檐也没法遮挡住下半张脸上的浅浅笑意。

靠在另一边车窗坐着的经纪人狐疑地打量了他半晌,觉得即便是当年光一先生才跟刚先生在一起时,也没腻到这地步。坐在前排的福田潜伏许久伺机而动,趁大巴车猛的刹停时探过身子,敏捷地去偷抢堂本光一的手机。

但前辈就是前辈,反应速度比自己更快。

他反手一躲合上手机收进怀里,等福田惊诧地一头磕撞到玻璃窗疼得直嚎后挑起一边眉毛,慢条斯理问,你这是要干吗?

啊.......不是......我......福田结结巴巴扭头,可一群同党早猫着腰闭眼装睡撇清关系,把自己丢出去当牺牲品了。

哎呦喂疼死我了——!解决办法总是有的,福田龇牙咧嘴装作听不见话,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滑回位置,并且憋着气把身边的辰巳好一通掐。

苦肉计必然无法引起前辈的贴心关怀与亲切慰问。

因为前辈早在家里听惯了只打雷不下雨的闹腾,并有色滤镜极重地觉得,还是家里的小鬼头哭得悦耳又好听。

 

 

 

堂本光一的手机里并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的确有很多张女儿的照片,却不像后辈想象的那样与刚传发着语气暧昧又肉麻的情话。

【吃过了,今天多喝了半瓶奶,不知道是她饭量变大了还是换的奶粉好喝一点】

【行吧,多喝的半瓶奶把你的衬衫给尿毁了.....嗯反正也不贵,毁就毁了吧】

【晚上给她弹吉他听,她特别喜欢,还跟着拍铃鼓呢。哎你咱们闺女是不是真的有天分啊?】

【吓死我了刚刚忽然听她吐口水泡泡,我还以为她已经会叫爸爸了呢】

闲言碎语罗里吧嗦,话题全围着那一个小家伙打转,但比及刚恋爱时已经有突出重点了。

后辈们不能理解如此闲杂的短信何以让前辈露出如此欢心的表情,也几乎不敢去认蹲在街边特产泥人带回去给女儿玩的人还是不是以前熟悉的不接地气的那个堂本光一。

还一次性买了三个,两个大,一个小。

他们诱哄前辈在酒店玩纸牌游戏,压码打赌如果前辈输了就要给他们瞧小姑娘的近照。堂本光一应下得一口干脆,却几场下来只赢不输。一众大小伙鬼哭狼嚎搂着腿威胁不给看就不放人,堂本光一才叹了口气耸肩放弃,说行吧看完了就别磨着我了。

那必须的您放心您放心!!原地打鸡血的大男生们立刻打滚挺身,摩拳擦掌地往那一方屏幕贪婪凑过去。

唔.......脸小,眼大,软和,娇小,长得可真像................光一桑这不是狗吗???!!

说好了的啊,看了我女儿就别缠着我了。拿养女出来挡枪的后爹利索的脱身回房关门落锁,不然三秒之后那群狼就能活扒了自己。

不过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两条不能给旁人瞧的邮件的,比如——

【那天在停车场,你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呢?】

对方恐怕才哄了小家伙入睡,因此才有空闲去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一封邮件安静地躺在那里,标点符号与文字表情都是刚最习惯的哪一种排布方式。堂本光一倒在宽大的床上就这所剩无几的电量瞧着每一个字的轮廓弧度,没由得想起多年前自己追求刚时,便是如此不觉困乏地抱着手机把刚敲出来的每一个字眼咀嚼回味的。

 

我想说........

他犹豫地敲击了几个字,又反复删除干净。

生怕自己一个没想好就手滑发送了。

索性手机撑不住电量闪烁了几下便关闭,阻断了失误的可能性。

 

 

 

 

 

那是一片盈盈如星河的蓝。

堂本光一站在舞台最中央扶着麦架望见随鼓点轻轻摇晃荡开的银河,忽然觉得如果当日在停车场留到深夜,他们或许能等到一片同样幽静美丽的星空。

这个舞台已经久违了,等重新在万众期待尖叫中站上,听着耳麦里的伴奏跳出锋芒毕露的舞步,堂本光一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生活在一个如何被普通人艳羡的聚光点里的。

有些人天生是明星。

从小到大,如此评价早已经听过无数次,但堂本光一头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不过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去从事一个不普通的工作。

如果身边有那个人,便更好了。

经纪人曾在自己入场前扯着嗓子对抗外头的山呼海啸,再三叮嘱这是你回国以后的首次出面,为了你的工作和粉丝,千千万万不要去提自己的家庭,尤其是孩子。

别不以为然,那会伤人。经纪人跟随了自己很多年,因此说话做事不惧遮掩,坦荡地把事实说给他听。

有很多人的梦想是栓寄在自己身上的,堂本光一清楚。即便不被经纪人和事务所提醒,他也会为了保护女儿而不去触及,即便人群中也会不乏善意的声音。

可善变冲动与感情用事是人类的一大缺点。

吉他背在身上,手下的琴弦比佳茉的玩具沉稳很多。当勾起封存多年记忆的伴奏声响起,当记录了当年故事的词句越上了唇边,当明亮的蓝反射出深红里呛人的悲痛烟缕,当他想起了多年来跟那个人一同并肩站过的每个舞台.......

酷暑阳光下,大雨滂沱里。

曾有一个少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握住了十几年,在每一个开场,和每一个谢幕。

何故会えないと,不安になるの......

所以就这么疯一回,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好。

耳麦里传来了控制室导演诧异地质问与喝止,并伴随经纪人先生在背景音里“你在发什么疯”的咆哮,身后的后辈与乐队都疑惑无措地投来视线,海一般的蔚蓝之下,有许许多多张神色各异的脸。

 

どんな悩みも痛みも,

僕にみせてよ,

全部守るよいつもいつまでもずっと

 

 

但那些全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在唱这首歌的此时此刻,听到了陪在身边的山呼海啸间的那个名字了。

 

 

 

 


4U从很久以前就听说堂本刚是个很能疯的前辈,叛逆起来谁都拦不住。

但如今看来,堂本光一发疯的程度与他不遑多让。

敢在风口浪尖上领着千千万万人去喊另一个人的名字,无异于把饭碗直接往地上砸。偏堂本光一做得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我结婚了,有孩子了,这是我一时遮掩就能当做不存在的事情么?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理所当然地擦着一头汗水,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灌进肚子,把事务所那些韬光养晦的策略丢了个干净。

经纪人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守在后台,只等着自家艺人下来以后好好批评教训。可堂本光一比他还有理,一句“又不是我提的她们要喊你拦啊”丢过去直把人噎得脸红脖子粗,就挥挥毛巾甩着湿漉漉的发梢走开了。

他,他刚才说他要干嘛来着??

要,要接电话所以先走了。

接个屁的电话快去把他给我带回来!!血压直线升高的经纪人气得直跺脚,嘶哑着嗓子指使米花去把堂本光一追回,而后倚靠在墙上吐着极其浓浊的怒气。

米花慌里慌张应声,顺着堂本光一消失的过道追去。他依旧在方才的突发事件中难以回神,找了好几个岔路才在最偏僻的那一个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已经天黑,外边能看见离散开的人潮,而堂本光一一手插在口袋一手举着手机站在路灯下,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上沾满了汗水。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嗯,刚结束.....很顺利啊,我明天就能回去了......又弄坏了一件衬衫?不是吧三百日元也是钱啊!.......宝宝接电话了?喂Yoshimi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呜哇态度真凶上来就吼人跟你爹一个脾....啊没有我没跟她说你坏话!.....”

 

 

倘使离散的人们往后回头,大概会极其诧异于十几分钟前在台上闪闪发光的王子展露出如此寻常的大叔样。一句话换一种口气,也不知道正面瞧过去时是怎样的鬼脸。

 

“前几天的话?没什么啊....真的没什么骗你干嘛?.....别打电话给我经纪人!...哎呀我真没背着你做什么事!!”

 

米花站在几十米以后,清楚无比地看见那位三十岁的大叔边跺脚躲秋末挣扎求生的蚊子便心虚地跟电话那头的人徒劳证明清白。

就如同他在台下看清了堂本光一听见那个熟悉名字的时,眉角眼梢抑制不住的,幸福又满足的笑容。

 

 

【你找到光一桑没?他经纪人都要急疯了,下一秒就要急救了似的逮谁骂谁呢】

手机震动,他收到了同伴传来的短信。

而不远处的堂本光一依旧投入地与另一头纠缠回家之后谁做饭的辩题里,激动之处还抬脚踹着路灯底座,演出服上的铆钉作响,惊飞了一窝蛾子。

 

 

【没有呢,大概是提前买了回去的车票,溜达到什么温柔乡去了。】

他偷偷地抿起唇笑,恶作剧心被传染起来,如此飞快地回复着,十分不介意把经纪人先生的女火再往里添一把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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